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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经典幽默小说九章





冰凌幽默小说:《写小说的儿子和当厂长的爸爸》



郭凯鸣把小说《褪色的银牌》挂号发往省报副刊后,看左右没人,伸手松了两格皮带,舒舒地吐着气。

写完小说,只算是半回事,印成铅字,才算是一回事。凯鸣写小说,屈指一数已近五年,写了大小共计二十五篇小说。可烦恼的是,篇篇都没成过一回事。无怪同车间的哥们常嘲笑他:“光会炮制,没法出笼。”
这篇《褪色的银牌》,凯鸣一反往常的构思--不以爱情为中心,老老实实写了一个工厂的故事,只是稍微附带了一点爱情。因为熟悉,写得也就顺手,两天便“炮制”而成。但能不能成为一回事,他还没数。
回家。吃饭。
一张长方形桌子,一侧坐着母亲和妹妹凯红,一侧坐着凯鸣和哥哥凯歌,居中的地方,由父亲坐着。父亲在厂里当厂长,主持会议,习惯这么坐法,便于观察全体,掌握会议。回到家里也这么坐法。
郭厂长抱起酒瓶,在老伴的严格监视下,倒满了一杯酒。他好喝酒,饭前总要喝一杯。
凯鸣接过父亲手中的酒瓶,也往白瓷碗里倒了浅浅的一层酒。每次完成一篇作品,他便喝两口,算是自我庆贺。
凯鸣妈瞪了儿子一眼:“多学一点,跟你老子多学一点。”
“啧,啰嗦。”郭厂长瞪了老伴一眼,用筷子点了儿子一下:“喝。”他独自喝酒,总有点寂寞,儿子陪着喝酒,岂非乐事?他不在乎几个酒钱,也不信几口酒能叫儿子堕落。
“对,培养培养。”凯鸣妈说。
“培养什么?”郭厂长笑问。
“接班人,喝酒的接班人!”凯红抢答。
凯鸣冲着妹妹说:“吃你的饭,女孩子多嘴多舌,大了没人要。”
凯红说:“没人要才好,我永远围绕在妈的身旁。妈,对吧?”
郭厂长瞪着女儿:“好了,吃饭!”
郭厂长喝酒,喜欢有人陪聊。但老伴女儿所谈,多是吃穿琐事,听了心烦。大儿子内向,极少吭声,埋头吃饭,吃完饭便走。惟有二儿子话多,是他的“话友”,而且儿子与他同厂,他常可以从儿子嘴里听到些厂内小道消息。但随着儿子年龄大见识长,与他的见解越离越远。他说儿子幼稚,儿子说他僵化,常常不欢而散。渐渐,他和儿子间有了默契,谁也不开口,默默喝酒吃饭。但总是他耐不住,于是,他尽量找共同语言谈,避免与儿子发生冲突。
“又写一篇啦?”郭厂长问。
凯鸣点点头:“嗯。”
郭厂长呷了一口酒,说:“好好干,事在人为。当年,高尔基就是工人出身的嘛。”
凯鸣又点点头:“哎。”
“嘭!”厂销售科长老贺破门而入。
郭厂长举筷指着老伴:“倒酒!”
凯鸣妈笑脸相迎,让位,倒酒,又进厨房添菜去了。
老贺举杯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掏出一张纸单,拍在桌上:“看,这……唉!猜猜多少?”他摊开巴掌:“要五千块!”
“姥姥!登这么块广告,五千?最多占一块报屁股,百把块钱的事嘛。”郭厂长说。
老贺说:“报社还说,这是照顾了,说他们发行量,这个数,一百万份。”
“再商量商量,降降价。”郭厂长给老贺倒满酒。
老贺摇摇头:“难。”
郭厂长端起酒杯,欲喝又止:“五千,报社也太赚钱啦……”
“值得。钱花出去,产品的无形价值就挣回来了。我们小台式收音机还有块银牌,把它在报上一亮,那明年销路就不成问题了。”老贺点出利害关系。
郭厂长好象看见仓库里的积压产品和财务科长的哭丧脸,脸色愈加严峻,猛地放下酒杯,抓过纸单。老贺忙从衣袋里抽出笔,递给厂长。
望着父亲签字的手颤颤抖抖,凯鸣心中顿生怜悯,便伸手按住纸单:“爸,贺叔叔,这事,我来办。”
郭厂长睁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老贺一愣,继而咧嘴一笑:“噢,凯鸣报社有熟人?”
“哎,对、对……”凯鸣连连点头。
这天,省报头版登了凯鸣写的通讯《天鹅无线电厂狠抓质量,银牌产品重放光辉》。通讯叙述了天鹅无线电厂在收音机滞销的情况下,开展“质量第一”的竞赛活动,使银牌产品--天鹅牌小台式双波段收音机重新焕发生命的光辉,行销中华,远销非洲。
这是一篇绝妙的变相广告!不仅不花一分钱,反得稿酬十七块钱。更重要,为厂里节省了五千元。
五千元啊!天鹅收音机厂七天的利润。
全厂上下震惊。六百多名干部职工普遍认为:郭凯鸣同志在企业关停并转的紧要关头,为工厂立下了汗马功劳。
郭厂长看完报纸,一拍大腿,叫道:“好小子!”当众批了二十元,奖励儿子。
老贺竖起大拇指,伸到厂长面前:“厂长啊,真是将门出虎子啊!我算是服了。”
厂团委随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决定:授予郭凯鸣“新长征突击手”的光荣称号。
厂组干科长面带愧色,说:“千里马就在眼前,可我们却视而不见,没有尽到伯乐的责任。”接着,便将郭凯鸣增补为厂工会宣传干事的候选人。
作为作者,凯鸣反倒不以为然。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心里确实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但他不过瘾,因为发表的不是小说。倒是传说他将被调入工会,使他美气了一阵。工会有个图书室,今后借书可就方便了。更重要的是,图书室里有位叫影影的姑娘,形神兼备,是凯鸣心目中的理想人儿,痴情神往已久,正苦于可望不可及。这下有门,今后同室相处……当晚,凯鸣彻夜编织着充满浪漫色彩的情节和细节,以至次日上午,还迷迷糊糊抱枕而眠,神游梦境中……
凯鸣妈手持报纸,走进房间,拍了拍儿子:“你也该起床了,送报的都来啦。”
凯鸣翻身醒来,揉眼定神一看,见是母亲,便说:“礼拜天嘛,多睡一会儿都不行?”说完,他蒙上被子,闭目急欲重返梦境。可一阵,他便掀开被子,埋怨道:“你看,好好的美梦,被你打碎了。”他从母亲手上接过报纸,照例先看副刊……什么?!《褪色的银牌》!
凯鸣如遭雷击,穿着短裤跳下床,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我的小说发表啦!”
凯鸣妈看见报上儿子的名字,顿时觉得儿子非同一般。试想,丈夫当了十几年厂长,名字还没有登上过报纸。可儿子,学徒刚满师,名字就登上报纸了,而且还登了两回。感叹之余,她便挽着菜篮,直奔菜市场。
等郭厂长开会回来,客厅桌上已摆满丰盛的菜,四碟四碗,间隔摆着。墙角的落地音箱轻轻播着流行曲。郭厂长把文件包往躺柜上一搁,兴奋地搓着手入座。
凯鸣从自己房间里抱出一瓶汾酒,放在父亲面前。
郭厂长精神为之一爽,盯了汾酒一眼,又看了看傻笑的儿子,莫名其妙。
凯鸣妈说:“这是孝敬酒,是你儿子写文章挣的钱买的。”
郭厂长对老伴皱起眉头:“知道了,要你啰嗦。”
凯鸣妈说:“你儿子又登上一篇啦。”
郭厂长惊喜地抬起头,直视儿子:“在哪里?”
凯鸣捏着报纸,仍在傻笑。
“别谦虚了。”凯红一把抢过报纸,递给父亲。
郭厂长戴上老花镜,展开报纸,一看,心里暗叫一声:“好小子!”他从老花镜上看着儿子,似乎儿子成龙,在他面前欢舞,一股欣慰之流畅游心田:“倒酒!来,都喝点。”
逢喜事喝酒,凯鸣妈自然不反对,给家人倒了酒后,她自己也倒了小半杯。
郭厂长端起酒杯,左右一扫全家:“来。”说完,他迫不及待,昂头喝干一杯酒:“嗨--啧啧……”
凯红捏着小酒杯:“不碰杯就喝啦?来,老二,我们碰杯。”说着,她把酒杯举到二哥面前。
郭厂长瞪了女儿一眼:“不要油腔滑调,好好向你二哥学学。一天到晚不用功读书,就知道玩,玩能有出息?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你。”
“爸啊,我给您倒酒。”凯红抱起酒瓶说。
凯歌轻轻冒出一句:“拍到点子上啦。”
“哈--”郭厂长昂首而笑。
“哈哈哈--”全家皆大欢喜。
郭厂长呷了一口酒,对着亮处,欲读儿子的小说,突然想起什么,对儿子说:“刚才组干科长跟我说了,叫你明天到厂工会去报到。”
“哎,哎……”凯鸣激动得站起来,连连点头。
“到厂工会后,要好好干。好好干,还怕成不了才?我就不信。”说完,郭厂长一抖报纸,边喝酒,边看儿子的小说。
凯鸣静坐以待,不时瞟着父亲。
突然,郭厂长将报纸往边上一推,低着头,闷声不响,脸色越涨越红,脖子上老筋根根暴突,眼睛不停地眨巴。
家人都感到惊异。凯鸣心里尤其胡涂,不知父亲何以如此。
“你,写的是我!”郭厂长猛然抬头,瞪着儿子,一字一字咬着说。
凯鸣一愣:“怎么是写爸爸呢?”
“不是?好嘛,我没读几年书,看不出来,是吧?我看得出,这点水平,我有!”郭厂长说。
“嘿嘿……”凯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敢做敢当,男子气到哪里去啦?”郭厂长问。
凯鸣说:“我真的不是写你嘛。”
“不是?好嘛。”郭厂长抓起报纸,用筷子顺着寻找,一停,使劲点了点,“F市,洋码字,不要以为我不懂,这是福州洋字头一个字母,缩写。”他抄起躺柜上的文件包,点着包上印着的两行汉英“福州”烫金字:“怎么样?啊?不错吧?”他扔下文件包,继续在报纸上寻找:“仙鹤无线电厂?福州有几家无线电厂?仙鹤?天鹅不来来仙鹤?一回事,指的就是我们厂!这银牌,难道也是巧合吗?好嘛,褪色,嘿,我们的银牌,在展览室玻璃橱里锁着,你小子看看去,闪闪发光!褪色?纯属扯淡!啊……还有,这个管厂长,不是我是谁?”
“是我塑造出来的人物嘛。”凯鸣顶道。
“好嘛,我可得感谢你的‘塑造'!啊,啊,说我思想保守,盲目生产,啊……不搞市场调查,啊,还什么阻止试制新产品……看啊看啊,一条一条的,像是一回事啊,罗列罪状!你的这套本领不输当年造反派啊!”
凯鸣妈冲着儿子说:“你写这些干嘛?不能挑点好的写?”
凯鸣委屈地说:“我又不是写爸爸,是……是爸爸他自己要对号入座嘛。我、我跟你们说不清楚……”
“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啊……这,‘管厂长惟一的嗜好,就是特别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大得吓人,赛过半个武松……'好嘛,喝酒也成了一大罪状。吓人?我、我喝你的酒啊?”郭厂长举起酒杯,一昂头,喝尽了酒。他抓过酒瓶,倒满酒:“喝你的酒啊?”他一昂头,又喝尽了酒:“还不到那时候,到时候你再讲不迟。”
“就是到时候也不能讲啊。好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懂什么呀。”凯鸣妈劝道,同时,夹个焦脆的油炸春卷,搁进丈夫的碗里。
“你还惯着他?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我早就看透了他不是个好玩意。”郭厂长说:“看看,他把我写进去还不算,还把你也拖进去。老太婆,你听听,你的宝贝儿子怎么给你‘塑造','管厂长的妻子是位内当家。她虽然五十多岁了,但在她那张爬满皱纹的长圆脸上,还能看见当年的风韵,抿嘴一笑,居然还能卷起两个酒窝……'啧啧,你听到了吗?啊?啊,你妈老脸上哪来酒窝?可你小子,偏偏捏造两个,有当儿子这样耍妈的吗?!”
“我看看。”凯鸣妈紧张地抓过报纸,戴上丈夫的老花镜,迷迷糊糊看了一阵:“把妈也写上啦,真是的……”
凯红“扑哧”欲笑,被母亲轻轻抚了一巴掌,急忙用手紧捂着嘴,跑进里间。凯歌皱着眉头,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郭厂长猛然站起来:“你小子,你要好好向你哥哥学学,向你妹妹学学。他们哪个像你这样?你自己看看,你写的象话不象话?啊,还写什么,我在厂里是大老虎,一到家就成了小老鼠……啊,像个风筝,被你,老太婆,牵在手上。啊,真有想象力!这里,”他伸出食指,指着报纸,又重重一敲:“说、说、说我对厂里的女工程师与众不同,‘常常在心里萌发出一丝丝异样的情感,'你小子真绝啦!啊,把你老子‘塑造'成个腐化分子?!”
凯鸣忍着眼泪,愤然站起来:“爸爸,你不尊重自己,还得尊重我一点。起码我还是个作者,你作为读者……”
“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老子!你、你……”郭厂长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突然,他举起酒杯,欲摔又止,喝尽了杯中酒,“啪!”朝地上奋力一摔:“你!利用小说反……反……造反!我要跟你斗争到底!”说完,他迈着大步,朝自己房间走去,刚进门,他又转过身,指着儿子说:“你小子!明天,回你的车间,劳动,改造去!”
“啊?!这这……”凯鸣呆立着……

作于1982年5月




冰凌幽默小说:《“会议情况”》



姚科长翻开会议记录本,用铅笔敲敲办公桌:“大家谈谈昨天下厂开设备会议的情况。还是老规矩,按姓氏笔画,马曲何梅,小马先来。”

“差劲!我算是亏了。”小马迸出两句,头扭向一边。

小曲会意一笑,用手指点点小马:“马儿啊马儿,你慢点走呀慢点走,谁叫你抢着要去二厂呢?”

小马扭回头,双手一摊:“真是活见鬼了,那个新上台的叫什么的厂长啊,连这点常识都不懂,中午每人半斤炒面,上面装模作样放些肉丝,一桌一盆紫菜蛋花汤。笑话!简直是开天辟地!好了,下午啊,大家情绪全没了,我说这个厂长实在是……这还怎么领导改革?哪像过去吴厂长……”

“嘿嘿嘿……”小曲幸灾乐祸地偷笑:“我们那边嘛,不错,八盘四碗共计十二个菜,亚国宴水平。”说着,他瞟了小马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精致的小蓝皮本,翻着寻视:“在这里,有,白炒香螺片、鸡汤水晶肉、干炸五味肝卷,啊,芙蓉梅花虾、银鱼抱蛋、香露河鳗、花菇烧蹄筋,特别是这道花菇烧蹄筋,我要特别特别地强调一下,这道菜实在是很有一番讲究,那个、那个味道,啊,怎么讲呢?那个味道啊……”

“荤里带素,汁浓味爽,油而不腻,清香适口。对吧?”老梅抱着保温杯,笑眯眯地说道。

“对对对,老梅概括得极其准确,到底是行家。不过,老梅是针对汤汁而言。而我要强调的是,那个蹄筋,蹄筋!煮得实在是妙不可言,柔软,但是呢,又带有那样那样的胶质,一咬,咝——那厨师水平实在是……如果到美国开菜馆,保证基辛格带着叉子,天天登门品尝。”小曲说。

“你说的那个厨师啊,就是他们厂里刚从‘味中味’饭店调进来的呀。”老何尖着嗓音,慢悠悠地说。

“难怪难怪。”小曲连连感叹。

“那可是一级厨师呀,还有什么话讲呢。小菜烧得好不好,全靠手艺高不高呀。”老何深有感触地说:“昨天五厂啊,就存在了这个问题呀。我吃第一筷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厨师的水平了,一问他们行政科长,果然不错,是个小青年。小青年知道什么呢?跟我那个老头子水平差不了多少。虽然他们的菜都是新鲜货,那些黄花鱼啊,马鲛鱼啊,鲳鱼啊,市面上看都看不到。哎,他们还真有办法啊,还弄到了那么多新鲜鱼……但是呢,统统都被糟蹋掉了。根本的问题就是佐料放得不清不楚,鲳鱼清蒸好了,才倒老酒,而且倒得好多好多,结果呢,鱼汤好像老酒一样。老酒怎么能在鱼蒸好了才倒呢?应该在鱼蒸的前面倒嘛,这样的话,才能把鱼的腥味蒸发掉。老梅是不是啊?……那盘红烧黄花鱼,也是这样,倒什么虾油在里面,你们想想,黄花鱼本来腥味就很重了,再倒虾油进去,那不是火上浇油吗?哎哟,真是一塌糊涂……不过呢,话说回来,那碗包心鱼丸还是蛮不错的,全是鲜鳗鱼打的,煮好了,一个个发得又大又圆……”

“发得大,那是地瓜粉打的,不能算全真鱼丸。”小曲说。

老何纠正:“不对不对,是鲜鳗鱼打的。”

小曲说:“怎么可能呢?”

“哎,这个我们还是要凭良心讲话的。”老何有些激动:“开会开一半的时候,我到食堂去看到的,确实是鲜鳗鱼打的。”

“不可能。我不信,鲜鳗鱼打的不可能发得那么大。”

“不相信啊,可以问老梅。”

“呵呵呵,”老梅矜持地笑了笑:“老何讲的有道理,小曲讲的,也不无道理。这种鱼丸是鳗鱼打成的,问题在于,地瓜粉掺得太多,有失比例,冠以全真鱼丸,较为勉强。真正全真鱼丸,鲜鱼肉与地瓜粉的比例应是二比一,就是说,一斤鲜鱼肉掺进半斤地瓜粉,这样打出来的鱼丸,松紧适宜,清爽鲜美,富有弹性。”

小曲连连点头:“行家,行家。哎,老梅,你们昨天怎么样?评论评论。”

“呵呵呵,”老梅瞥了姚科长一眼,摆摆手:“难以奉告,难以奉告。”

小曲摊开小蓝皮本,拔出钢笔,指着老梅:“一定说说,而且要举例说明。”

“呵呵呵,”老梅拧开保温杯盖,呷了一口烫茶:“好吧,却之不恭,我就略谈一二。昨天三厂办的便宴,堪称佳肴。只有五菜一汤,量少但不失精致。全宴集中体现了闽菜的传统风格,四个字,甜、淡、酸、汤,甜而不腻,淡而不薄,酸能爽口,汤重清鲜,可谓奇妙无穷。更妙之处在于品尝之后,时至今日,仍然回味未尽,味留五脏六腑不散。见笑见笑,还是请我们姚科长谈谈吧。”

“对对对。”小曲老何小马不约而同,齐声应道。

姚科长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扔:“唉,昨天他们厂里没办伙食,大家自己掏腰包买饭票,到食堂打饭吃。”

举座惊讶。

“哈哈哈——”小马突然昂首大笑:“想不到咱们姚头比我还惨呢。哈哈哈——”




冰凌幽默小说:《埋伏》



那一年,陆小民刚从农村招工进厂。

工厂里停产,白天没什么事干,晚上被安排到厂部办公楼值班,从晚上值到早上。不过第二天可以在家休息半天。

值大夜班,本来可以呆在值班室睡觉,但是厂保卫组朱干事却不肯,他要求值班的人埋伏在财务组对面的会议室。

陆小民第一次值班,朱干事把他叫到会议室,给他一根木棍,指着门背后说:“ 你就埋伏在这门背后,从门缝边盯住对面财务组,如看到有人要撬财务组的门,你就从背后抄上去,给他一棍子!打他个稳准狠!”

那天夜里,陆小民还真的缩在门后,熬了一夜,什么鬼事都没有。倒是手上脚上,被蚊子咬得十几包。

值了几次班,有点经验了,再碰到值班,陆小民就带个单人卷席,一入夜,就把卷席铺在门后的地上,一觉睡到天明。

有一天值班,到半夜时分,陆小民就看见厂三结合领导小组组长赵大潮和副组长叶红苗走进办公楼,两人边走边吵,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又大吵。

陆小民躲在门外面,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过了一阵,争吵声更加急促起来,感觉还有推拉声,好像打架。又过了一阵,没声音了。

陆小民心里扑通乱跳,有点怕,却又忍不住摸到组长办公室前,透过门缝,看见两位正副组长,在地上扭成一团。

只见赵组长撅起后臀,不停冲击着叶副组长,圧着嗓子叫道:“ 你这个保皇派,叫你喊,糟得很!糟得很!还糟得很!”

叶副组长勇敢地迎着赵组长:“就是糟得很!就是糟得很!就是……糟得很!”

赵组长说:“ 我他妈的就不信治不了你!”

叶副组长说:“把你的臭嘴……拿开!”

赵组长说:“你嘴香啊!你是资产阶级的香嘴!我这个无产阶级革命的……臭嘴,就要洗洗你……资产阶级的……香嘴……”

叶副组长说:“拿开!拿开!”

赵组长说:“休想!休想!休……休……”

叶副组长说:“哎,哎,怎么啦……”

没声了。

叶副组长说:“完啦?”

赵组长咕噜着:“完……完了……”

叶副组长说:“你! 你!你来啊!来啊!你不是造反派吗!造啊!造啊!造……滚下去!没用的傢伙!”

陆小民终于明白怎么回事,想笑,赶紧掩住嘴,溜回会议室。

不一会儿,就见赵组长、叶副组长打开门,大声说着话,走出办公楼。

一年后,厂里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开始抓革命促生产,恢复分厂的工作,决定调一批工人去分厂工作。分厂在郊区,要住在那里,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大家都不想去。陆小民自然也不想去。但是名单下来了,他的名字排在里面。

陆小民以要照顾家里为理由,申请不去分厂,车间主任说他做不了主,叫陆小民找厂劳动组。陆小民找到厂劳动组组长姚红卫,姚组长说名单是厂革委会定的,他们也做不了主。陆小民心一横,直接走进办公楼,找厂革委会主任赵大潮。

赵大潮主任正好在,他拾眼看了陆小民一眼:“小鬼啊!什么事啊?”

陆小民把事情原由说了,请赵主任照顾他不去分厂。

不料,赵主任脸一板,厉声说:“不行!你要服从组织分配!党叫干啥就干啥!如果谁都像你这样要求照顾,那么分厂谁去啊?”

陆小民又强调了他的困难。

赵主任火了:“不行!你要服从厂革委会分配!你如果不去分厂,我就要开除你!”

陆小民也火了:“我什么时候不服从分配啦?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我去农村七年!招工到厂里,厂里分配我到最苦的大炉车间,我去了,没活干了,叫我去办公楼值大夜班,我来了,整个晚上躲在会议室后面……哎,有一天夜里,我还看到你和叶副组长……”

“什么什么……”赵主任跑去关上门:“你说看到我和叶副组长什么啦?”

陆小民说:“我看到你们商量工作,太累了,就躺在地上休息……”

赵主任跳起来:“地上休息?”

陆小民说:“还说完了完了……”

赵主任说:“完了完了?哎哎,你刚才说什么……你上……上山下乡,七年啦?七年了……这不容易!很不容易!你看看,把婚姻也耽误了吧?”

陆小民说到现在还是单身汉。

赵主任说:“就是嘛!这样革命的战友我们当然要考虑。这样,我带你去劳动组,不不不,我给他们打电话……”

赵主任抓过电话,摇了摇手柄:“喂喂,红卫!马上到我办公室!”

一会儿,便见姚红卫组长跑进办公室。

赵主任说:“他,他,你叫什么名字?”

陆小民说:“陆小民”。

赵主任说:“对对,陆小民……战友,陆小民战友在农村已经战斗了七年,七年!一个人有几个七年?好不容易回到城里,招工到我们厂,现在又叫人家去分厂,这、这、这不是再叫人家回农村吗?”

姚组长说:“赵主任,我知道你的指示精神了,我重新安排,把陆战友继续留在大炉车间。”

赵主任说:“不,你把陆小民战友调到检验车间去,检验车间女工人多。明天就到检验车间去报到!”

姚组长一个立正:“坚决执行!”

赵主任双手握住陆小民的手,握得很紧。

陆小民缓过神来,也紧紧握住赵主任的手。

第二天,陆小民就到检验车间报到。一个月他和同车间的王艳红谈恋爱了,没过两个月,就迫不及待结婚了。

一年后,陆小民又被厂里调到厂保卫组当干事。

保卫组组长就是朱干事。




冰凌幽默小说:《名酒》



夏小爽自己打了个食品躺柜。

木料是五颜六色、七拼八凑的,但深漆一涂,遮去杂色,光亮可鉴。柜里漆上淡天蓝色,两块五厘厚玻璃往两条活动沟槽里前后一竖,里面摆物一一可见。

一套洁白如玉的景德镇茶具,两个深棕色玻璃糖缸,四个高脚酒杯,一听茶叶罐。靠最里边,依次摆着三瓶名酒:一瓶贵州茅台,一瓶山西汾酒,一瓶国产金奖白兰地。

但是,这三瓶酒名不副实,酒瓶是真的,里面所装的却是茶和水。茅台白瓷酒瓶是小爽花三毛钱,从一个地摊上买来的,装潢古雅,商标封条,完好无损,里面灌满水,往柜里一摆,依然显示出名酒之冠的绝对气势。汾酒是小爽同事送的,因为小爽帮他勉强及格的儿子从一般中学“活动”进重点中学,故以名酒赠谢。汾酒清香绵软,回味生津,令小爽难以收杯,三天后便喝尽,只剩下个空瓶。平心而论,汾酒瓶实在不怎么样,透明玻璃瓶,与一般酒瓶大同小异。但小爽认为,汾酒历史长,名气大,牌子响,曾被人推崇为“液体宝石”,酒如此,装酒的瓶理应享有些名气,如名人的衣裤鞋帽总要送进博物馆一样。空酒瓶被他灌满水,重新封盖,摆进柜里。金奖白兰地是小爽妻子珊珊单位年终发的,珊珊滴酒不沾,这酒自然由小爽喝,也是三天,酒尽瓶空。这酒瓶瓶颈瘦长,造型别致,富有洋态,是不可多得的酒瓶。小爽酒后茶余,乘剔牙工夫,往瓶里灌饱了剩余茶水,封盖入柜。

这三瓶“名酒”一摆,增添了躺柜的光彩,也常令贪杯而不明真相者驻足留步,这么狠看几眼。

这天,小爽的父亲老爽从外地来探望儿子,一进门,坐入沙发,立刻注目狠看,久久不移。

小孙子斤斤摇了摇爷爷的膝盖腿:“爷爷看什么啊?”

老爽惊醒,一把抱过孙子,用满是胡子的嘴朝孙子嫩白的脸蛋上猛扎了一口:“爷爷没看什么,没看什么。爷爷看看这矮柜子,有意思……”

老爽满面生光,精神格外饱满,抱着孙子,没完没了地逗乐。

厨房里,小爽夫妇忙得不亦乐乎。父亲的到来,儿子儿媳是非常高兴。大清早,夫妇俩本着“数量少而品种多”的采购精神,兵分两路,买回许多食物,肉鱼禽蛋,应有皆有,准备好好孝敬父亲大人,报答养育之恩。珊珊忙着下手活,择洗切剁。小爽腰系围巾,一丝不苟地对照菜谱,配方调料,掌勺炒菜。

中午,珊珊挪好桌椅,摆上碗筷。小爽端菜上桌。菜非常丰盛,摆满一桌。一切就绪,小爽珊珊便请父亲上桌。

老爽满脸喜色,抱着孙子就坐:“哎呀,搞这么多菜啊!”

斤斤坐在爷爷的腿上,瞪着眼睛,手指数着菜:“……荔枝肉,鸡,炒鱼片,鱼丸,大虾,我最爱吃大虾。”话音未落,他伸手就抓。

小爽拍了一下儿子的小手:“让爷爷先吃。”说完,他走到躺柜前,拉开玻璃,取出两个酒杯,往父亲面前摆一个,又往自己面前摆一个。

老爽捏着酒杯,往躺柜瞟了一眼,怀着深切的期待。

小爽向厨房走去,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没有背带的行军壶进来,拔起壶塞,往父亲杯里倒满酒:“爸爸,您品品,地道‘四特’,别看是散装,还是托人走门路买的。”说着,他也往自己杯里倒满酒。

老爽脸色骤然阴沉。他慢慢举起酒杯,闷头呷了一口酒。

“怎么样?爸爸。”小爽问。“嗯……”老爽含含糊糊答道。

珊珊端上最后一碗鸡汤,也入席就坐。她抓起筷子,给公公夹菜。接着,小爽给父亲夹菜。接着,斤斤给爷爷夹菜。

老爽碗里的菜层层叠叠,危如累卵,他挥挥筷子:“好,谢谢了。”说完,他闷头喝了一大口酒。

小爽珊珊感到异常,看了父亲一眼,两人又对看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

小爽问:“爸爸现在还常喝酒吧?”

“常,不常,回去后不喝了。我老了,喝酒的岁月过去了。”老爽说。

小爽说:“不喝也没必要。爸爸以后买些好酒喝,少喝点,每天喝它这么一杯,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好、好、好!”老爽昂头喝干了一杯酒。

小爽珊珊又对看了一眼,真莫名其妙了。

小爽给父亲倒满酒,小心翼翼地问:“爸爸,菜烧得不对味口吧?”

“对、对味口。”老爽答。

“那爸爸多吃菜。”小爽说。

老爽抬头盯了儿子一眼,抓筷夹起一块荔枝肉,抖抖地塞进嘴里,嚼了好一阵,却咽不下去。

整个过程,老爽喝酒多于吃菜。他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喝酒,喝得满脸铁青,老筋暴突,两眼散着迷糊的光。最后,他昂头喝干了杯中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搁,站起身说:“你们吃吧。”

小爽说:“爸爸还没吃饭呢?”

老爽说:“饱啦,我已经……饱啦。”说完,他走进里屋,往藤椅上一坐,一动不动。

珊珊扭头问丈夫:“爸爸今天怎么啦?”

小爽摇摇头,他起身倒了一杯茶,走进里屋,递给父亲:“爸爸不舒服?”

“舒服,很舒服。”老爽连头都没抬。

小爽回到桌前,问妻子:“你今天跟爸爸讲过什么话没有?”

珊珊摇摇头:“没啊,我一直在你身边忙啊。”

小爽扭头问儿子:“你有没有惹爷爷生气?”

斤斤惊恐地望着父亲:“没、没有。”

“没有?不说我揍你。说!”

斤斤觉得委屈,眼泪滚下来。珊珊一把抱过儿子,责问丈夫:“你搞什么‘逼供信’啊?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有没有?”

小爽想了想:“没有,没有。”

问题悬而不明,全家不得安宁。一顿丰盛的家宴,欢欢喜喜开始,却冷冷清清告终。

饭后收拾完毕,小爽叫妻子带儿子出去玩。然后,他走到父亲身边,问:“爸爸,您今天怎么啦?”

老爽两眼直勾勾瞪着,不吭一声。

小爽又问:“您老人家为什么不高兴嘛?”

老爽说:“问你自己。”

“问我?”小爽一愣,低头一想,又摇头一笑:“嘿嘿,我不清楚。”

老爽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小爽急了,哭丧着脸说:“爸爸,您说呀,儿子到底有哪些对不起您的地方嘛?”

“说!说!说!”老爽猛然站起来,伸臂直指儿子:“你小子,你、你、你!留着柜子里的名酒自己享受,用那些三等白干来灌你老子,你这小子……”话音刚落,“啪!”老爽挥手朝儿子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冰凌幽默小说:《赵钱孙李》



“赵”

赵:“老钱,你听说了吗?大保跟他媳妇干上啦,还打了他媳妇一巴掌……前天晚上,大保下班回到家,一看门锁着,心里这火就上来了。干脆门也不开了,向隔壁小杜家借了把躺椅,往门口一躺,等她媳妇回来。也巧,他媳妇那天科里忙着结账,迟了半个钟头才回来,见大保躺在门口,也不吭气,开门煮饭去了。等把饭菜煮好弄好啊,这大保还躺着不动,他媳妇上来叫他吃饭,大保眼睛一斜,问他媳妇:‘几点啦?你还顾不顾这个家啊?’他媳妇说:‘你回来不煮饭不要紧,你先把煤炉打开旺旺火啊。’话还没说完,大保就跳起来了,指着她媳妇骂说:‘你他妈的还敢顶撞老子?刚当个芝麻大的副科长,就抖起来啦?’骂着骂着,大保照着他媳妇脸上就是一巴掌,然后,把饭碗全摔出门外,气得他媳妇跑到厂长办公室去哭鼻子,可大保还不罢休,冲到厂长办公室去,廖厂长批评他几句,他又跟廖厂长干上了,这个大保……”

“钱”

钱:“孙猴子,来,帮老钱搓搓背,有你听的……今天说的题目叫《漂亮姐升官不认亲夫,黄大保难忍痛揍娇妻》,怎么样?搓重点,打点香皂……话说漂亮姐,芳名刘露,年方三十有五,虽青春已过成少妇,仍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是咱们厂头号大美人。她美就美在那双大眼,让你瞄上一眼,那双大眼就钻到你心肝里去,叫你下辈子都忘不了。前不久,这漂亮姐还是车间里一个统计员,可经常往厂部跑跑,送送统计表,这么三来四去,那张脸蛋,被咱们廖厂长看上了,大笔一挥,提升为财务科副科长。这女人嘛,靠的就是相貌,相貌是女人的本钱,这是真理,古今中外,都是如此。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这漂亮姐升了官后,就神抖起来啦!哪还把黄大保摆在眼里,家务事全推给了黄大保,一天到晚都泡在厂里,常常夜里才回来,动不动还对黄大保摆科长威风。黄大保也是个堂堂五尺汉子,气血方刚,忍住了一回两回,怎么也忍不住第三回啊!终于,拍案怒起——黄大保难忍痛揍娇妻。话说那天夜里,夜深人静,天黑如墨,伸开巴掌,不见五指。黄大保倒在家门口的躺椅上,左等右等,不见漂亮姐回来,心里正闷着火呢。正在这时候,远处黑暗里,传来了皮鞋跟敲打水泥地的响声,慢慢由远而近,漂亮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回家来了。只见她精神饱满,毫无倦意,樱桃小嘴里还轻轻哼着流行歌曲。黄大保强忍心中火,躺着没动。漂亮姐一进房门,就哇啦哇啦嚷上了,什么煤炉不打开啊,饭不煮啊,你闲躺着,还要我当科长的伺候你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蛋,你配吗?黄大保气得七窍生烟,十孔冒血,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冲上前去,挥起巨掌,照着漂亮姐,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打得漂亮姐如门板似地仰天倒地,两边白嫩的腮帮上印上了两块血红的掌印。黄大保还不解气,飞起铁脚,踢翻饭桌,屋里的东西,见一样,摔一样。好一个黄大保,到底抖尽了大丈夫的威风!漂亮姐哭天嚎地,披头散发夺门跑了。黄大保指着她的背影说:‘你野去吧,你有种,你不要回这个家。’话是这么说,可过了两三个钟头,还不见漂亮姐回来,黄大保心里也有点儿发麻了,心想她会不会去寻死啊?黄大保披上衣服锁上门,打着电筒找去了。他先到小花园池塘转一圈,没发现漂尸。又到小树林里弯了弯,也不见吊鬼。他直奔厂里去了,在厂里绕了几圈,还不见人影。黄大保便走进厂部办公楼。整座办公楼瞎灯瞎火,没人没影,只有厂长办公室闪着这么一点点豆光。黄大保灭掉电筒,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循光而去。他贴着门缝,往里一瞧,就这一瞧黄大保气得肝炸肺裂,只见漂亮姐在廖厂长跟前,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哎,我说孙猴子啊,耳朵听着,手不要停啊,你不搓下三两泥垢来,不够付说书费啊……话说黄大保,一把拉开门,冲上前去,像抓小鸡似的,抓起漂亮姐就往外拖,吓得漂亮姐抱住廖厂长的腿,死活不肯走。廖厂长双手叉腰,对黄大保说:‘大保同志,你给我住手!’‘住手?’黄大保瞪着廖厂长:‘她是我老婆,不是公家财产,要打要骂随我的便,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管教管教她。’廖厂长说:‘你敢动手?’黄大保说:‘我不敢啊?我他妈的连你一起管教管教。’话音刚落,黄大保挥起巨掌……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孙”

孙:“哥们哥们,特大爆炸情况!简直是特大爆炸情况!咱们厂头号大美人——漂亮姐,就是那个、那个新提的财务科长刘露,被她丈夫黄大保揍啦!揍得惨啦!那个惨啦,啧啧,简直惨得……不能看啊!趴在床上,三天没能起来。黄大保那小子这回可算是真发狠啦,家里的东西全摔了!大彩电、三用机,见一样,摔一样,全摔得稀巴烂……不信?我说半句假话,是他妈的小王八,绕地球爬一圈……还不信啊?你可以找钱铁嘴对证,我姓孙的什么时候吹过牛?……干嘛揍她?野啊!这漂亮姐当了官以后,天天晚上不回家,你想,摊上这么个‘出口花瓶’谁受得了?你受得了?只要你老婆不回家一次,你就要跳楼,你信不信?……看看,老李,你这时候嘴硬,什么时候,我把你那位勾出来一晚上试试,嘿嘿……好好,闲话少说,闲话少说……说正传的,那天晚上,天黑得啊,透顶!到了下半夜,漂亮姐还没回来。黄大保躺不住了,抓了把电筒,到厂里去找漂亮姐了。找了十几遍啊,都没找到漂亮姐,就在这时候……哎,有茶吗?倒一杯……谁卖关子啊?就在这时候,啊,就在这时候!你们猜怎么着?黄大保看见廖厂长办公室还亮着灯,黄大保爬到窗台上往里看,窗帘拉着,什么也看不见。他摸进办公楼里,轻手轻脚走到廖厂长办公室前,往门缝里一看,嗨!就这一看,把黄大保气得肝都爆炸啦!办公室里,只有漂亮姐跟廖厂长在里面……干什么?一男一女,深更半夜,关在房间里,还能干什么?黄大保砸开门冲进去,抓起漂亮姐就揍,揍得那漂亮姐躺在地板上乱滚啊!廖厂长傻愣了半天才醒过来,往黄大保面前一拦,说:‘黄大保同志,你给我住手,你再动她一根毫毛,我扣了你的全年奖金!’黄大保说:‘我让你扣,我先要你的小命。’说完,黄大保抓起廖厂长就揍,揍得廖厂长啊,也够惨的,看见没看见,最近廖厂长到哪里去啦?……出差?见你的鬼吧,躲到‘沙家浜’养伤去啦!”

“李”

李:“哎,睡啦?……告诉你哎,廖厂长跟刘露搞上啦,深更半夜,两人关在办公室里睡觉,被刘露丈夫抓住啦……谁说的?厂里到处在传啊……刘露不是那种人?还胡扯?嘿嘿,瞧你还不信。两个早就搞上啦,要不然刘露怎么当上副科长?……凭真本事?厂里真本事的人多啦,怎么单轮到她呢?……”




冰凌幽默小说:《一个海外“粉粉”关于振兴传统粉干的若干条

建议构想》



题记:闽籍散文家兰红说过,福州人的胃就是粉干的胃

福州的小吃,最好吃的是粉干,什么糟菜炒粉干,熟鱼煮粉干,番鸭煮粉干,海鲜粉干,可以百吃不厌。还有一道叫泥鳅煮粉干,也好吃的不行。但是这道粉干,已经很少见了。如有朋友请我吃饭,问我喜欢吃什么菜,我会脱口而出:粉干。我觉得一桌菜里,能上一道粉干,才算圆满。如果缺少粉干,我会相当失落。但是,我吃粉干有个挑剔,一定要吃传统的桐口粉干,因为桐口粉干口感好,味道正宗。我的味觉,对桐口粉干,有一个惊人的辩识度,只要吃上一两口,便知道是不是正宗的桐口粉干。

出国前,自己经常煮粉干吃,先把粉干放进水里泡开,把花蛤、芹菜段倒进油锅,炒一炒,倒水烧开,倒入粉干,扔一把虾米,搁盐,大火烧开,搁些味精,盛进碗里,往往可以吃上两三碗。锅里剩下的粉干,自然是晚饭时热了再吃。如果你是一个资深“粉粉”,就会知道,回锅热过的粉干,那才叫好吃。这时候的粉干已经被鲜汤浸开,形成碎段,甚至糊状,而且完全入味,你可以将粉干全部喝完,有一种上了境界的享受。有一次我和老报友在餐桌上聊起粉干,他们对回锅粉干也深有同感,异口同声说道:没错没错。那真是遇见了粉干界的知音。

到了美国后,以为自己再也吃不到粉干,哪想到去纽约唐人街,到处可以吃到粉干。就在康州纽黑文的香港超市,也可以买到粉干,而且牌子多,有桐口粉干、福州粉干、闽清粉干、连江粉干、长乐粉干等等,让人眼花缭乱。我都会把各种牌子的粉干买上一两包,自己煮着吃。在美国,最经常用高压锅压大排骨,压好的大排骨,捞起来红烧,排骨汤用来下粉干,将西芹邪切成片,放入排骨汤,再抓一把虾米撒进汤里,把泡开的粉干放进锅里,煮开后,盛进大碗里。在他乡异国吃上家乡的粉干,那种感觉相当好。

但是,总觉得自己怎么也煮不出在家乡吃到的地道的粉干味道,这让自己百般无奈,更让自己深怀期待,期待回到福州去寻找地道的粉干味道。后来终于回到福州,我就找各种粉干吃,尽情过瘾,慢慢我发现福州的粉干也变了味,大多的粉干变白了,变得滑溜了,色泽好看,但是吃到嘴里就不是传统粉干那个味。这种改良的粉干更像是外省的米线。看到大街小巷的店铺摊点卖的都是这种米线似的粉干,我心里就透着悲凉,每次我去店里吃粉干,总要事先看看粉干,并询问店主有没有传统的桐口粉干,答复总是令人失望。一些店主抓起一把粉干,说都是一样的啦。但是我知道,煮出来的味道那是两码事。现在要找一家饭店,吃正宗的传统粉干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了。只有到新开的“闽清馆”,才能吃到正宗的传统粉干,所以到“闽清馆”吃饭,上来先点一道糟菜炒粉干,往往转盘转一圈就吃光了,总会再点一盘。有时候,我自己独自打车去“闽清馆”,点一盘糟菜炒粉干,再点一大碗海蛎豆腐汤,又吃又喝,大吃一顿,然后像帝皇一般走出“闽清馆”。

夜里经常想想粉干的事,心里不免焦虑,觉得应该为振兴传统粉干做点实事!我把这个想法和一些“粉粉”们说了,大家都表示支持。我自高奋勇,说我来起草一个方案,然后请大家讨论,大家一致表示赞同。我呆在家里,先把方案构想整理出来,涂涂改改,整理了十条构想。

如何振兴福州的传统粉干?首先,要给福州的传统粉干重新定位,而且要高端定位。就是要突破传统粉干地域性,要把它上升到国际层面,上升到人类饮食文化结晶的高度,来重新做一个崭新的高端的定位。过去,我们始终把传统粉干当作一个民间的小吃来对待,所以人们就把它局限在一方地域里,不能得到广泛的推广。实际上喜欢传统粉干的不仅仅是福州人,包括福州周边地区的福建人,包括在世界各国的闽籍同胞和华人华侨,所以,喜欢传统粉干的人数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所以我们要从国际的层面来看待福州的传统粉干。

第二,福州的传统粉干不仅仅是一种小吃,这种传统粉干可饭可菜,可炒可汤,可以给食客多层次全方位的美食享受。特别是传统粉干有一个特殊的美妙,中午吃剩的粉干,晚饭时回锅热过再吃,那才叫一个好吃。这时候的粉干已经被汤浸开,形成碎段,甚至糊状,而且完全入味,让人欲罢不能,非得一口气吃完。对于这样一种饮食个体,它应该在群星璀璨的万千饮食世界里占有一个特殊的地位,所以我们应该从中华饮食文化这个高端的层面来关照它。充分肯定它的饮食实用与美学的双重意义。

第三,因为任何的推介应该是自上而下,而不是自下而上,应该站在一个国际最高的制高点,来进行高端的推介,以确立福州传统粉干这个高端的国际文化品牌,这样才能做到真正有效的推介。我们的推介就是要采取大力度、滚动式的推介,而不是一时一地的一次性的推介,要不断地在高端滚动中大力度的推介,确立福州传统粉干的国际高端文化品牌。我们要做高端推介一定要掌握一个面,面向全球的高端推介;第二个是高度,在最高端的层面来做,这样高端的推介才能达到效果。

第四,我们现在首先要建立一个振兴传统粉干的机构。这个机构是一个松散型机构,没有官方背景,但是要得到官方的认可。这个机构是一个面向国际、面向海内外的机构,要获得官方的认可,还需要生产厂家的支持,还要获得海内外振兴传统粉干的粉丝们(简称:粉粉)的热情响应和加盟。组建这样一个机构,完全是出于自愿,完全是出于公益,这是一个松散型的为振兴传统粉干的机构,他不带有其他目的,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民间机构。

第五,有了一个组织机构,就能有效地统一组织推介和振兴活动。在这个方面我们一定要确立一个核心班子,担任这个核心班子的会长和副会长,一定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福州本地出生,上至数代为福州本地人,有根脉可寻;如非福州本地人,要对福州传统粉干发自内心的无限喜爱,起码要有二十年粉龄的资深“粉粉”。协会最好要请一些退休的领导、海外闽籍侨领、文化名人等来担任名誉会长和顾问。这样能产生更大范围的影响力。协会的名称可以请大家商定,我的建议是,叫国际传统粉干振兴办公室,简称振兴办。接下来很多具体的工作要做,首先我想还是要有一个办公地方,设一个秘书处。秘书处由上面的振兴办直接领导。秘书处要建立一个传统粉干粉丝团(简称:粉粉团)。粉粉团成员主要是年轻粉粉,要把年轻人培养起来,我们这项事业就会找到后续的力量,培养他们对传统粉干的感情,因为年青一代他们由于不太熟悉传统粉干,对传统的东西就会有排斥心理和抵触情绪,所以粉粉团要发挥他们独特的教化推动作用。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个方案,就是整个推动振兴的一个规划实施的步骤和具体操作的方案,这个很重要,我们该怎么做?做什么事情?现在需要做什么准备?然后如何具体运作?

第六,振兴和推介,首先我们要有自己的平台,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宣传渠道。我的建议就是在海外办一个《东方粉干》杂志,另外我们需要有公众号,这样形成线下线上、国内国外、纸媒网媒相结合,每天随时都可以发布有关传统粉干的新闻消息,以及我们需要做推介的各个方面的信息,使广大的海内外华人华侨,特别是喜欢传统粉干的同胞们,能够及时获取各种信息,这些信息不仅要包括传统粉干的历史,营养价值,制作的过程,制作的品种,包括烹饪风味等等,我们都要把它宣传出来,让海内外广大粉粉们了解传统粉干的各种信息,造成传统粉干和广大消费者的密切的联系,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形成良性的互动,这样产生一种绵绵不尽的影响力,就像绵绵细雨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第七,我们要每两年举办一次国际传统粉干研讨会,当然现在召开线下会议比较难,花费也多,在这种特定的时期,可以召开线上会议,就可以把活动的范围扩大,甚至全球范围的人都可以参加,然后提交论文,从传统粉干的历史渊源,粉干的营养价值,粉干的健康元素,回锅粉干的奇妙,等等,从科学的高度来研讨传统粉干,强调传统粉干的科学性。然后出版论文集,以后每开一次会议就出版一本论文集。另外,我们还要发动广大粉粉,从情感出发,请大家回忆对粉干的种种记忆,全部收集起来,然后出版散文集,每年出版一本,十几年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品牌。

第八,传统粉干受到挤压,和外省市的一些粉类面食的大举进入有关。当然,我们首先要感谢兄弟地区带来各地的饮食文化和先进的经验,比如说螺旋粉,比如说跨河米线,他们那些成功的经验,他们的一些现代配料和制作,他们的一些行销的技巧,这些都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我们要把他们这些经验化我所用,改进和提升传统粉干新的科学做法。但是,我们也要向相关部门提出建议,为了更好地保护好传统粉干的生存和发展,我们也要加强外地粉类店家的有序管理,建议将这些店家集中在某几个固定的场所,这样,既容许他们来榕开店,显示我们榕城民众的泱泱胸怀,又能适度地为我们传统粉干拓展生存的空间。

第九,建议每年邀请海外华文媒体来福州采访,专门采访传统粉干的制作基地,采访他们的制作过程和制作经验,采访他们的产品种类和烹饪方法,介绍给全球的热爱传统粉干的同胞们,同时也影响其他的华人华侨来认识我们的传统粉干。

第十,我们要借鉴匈牙利每年举办鱼汤节的做法,我们要举办一年一度的传统粉干烹饪大赛。粉干可以当饭当菜,可炒可汤,我们要让粉干呈现出千姿百态万般风情,这样我们需要搭建一个展示和竞赛的平台。一个魚汤都能办出花样来,而我们的传统粉干,可以创新更多的品种,更多的制作的方法,坚守传统,又不断创新,让海内外广大的民众更加热爱我们的传统粉干,达到振兴福州传统粉干的终极目标。

2023年6月1日




冰凌幽默小说:《父亲的西凤酒》



父亲喜欢喝酒,每天晚饭前都要喝上一杯。杯中酒快喝光时,他满脸发出红光,声如洪钟,都会说一些让人着迷的故事。这时他边说边抄起酒瓶,往自己杯中再倒上小半杯。母亲听得入神,也就顾不上他悄悄的添酒。

父亲就喝白酒,从来不碰黄酒甜酒。他常喝这几种白酒,四特酒、洋河大曲、丹凤高梁、李渡高梁,特别爱喝西凤酒。他喝西凤酒有个习惯,在杯里倒上浅浅一层西凤酒,然后再倒满其他白酒,并举杯摇匀。

父亲指着西凤酒对我们说:“好白酒一口,胜过普通白酒三杯。所以,喝西风酒要兑着喝。”

上海舅舅对此就不以为然。八十年代初,父亲带我去上海,办完事,就带我去舅舅家。舅舅烧了一桌菜,又从卧室里提出两瓶西凤酒,对父亲说:“西凤酒,一瓶今天喝了;一瓶你带回福州。”

父亲抱着西凤酒,看了一阵,问舅舅:“还有其他白酒吗?”

舅舅反问:“又要兑着喝?不兑不兑,今天我们好好喝一顿!”

父亲倒满酒,和舅舅碰杯,深情望着杯中酒,然后一饮而尽:“嗨!好酒啊!”

干了三杯,两人就深一口浅一口,聊着天,慢慢品饮,直到把一瓶西凤酒喝光。

回去的路上,父亲满脸红光,连连感慨:“浪费了了,浪费了了!”

我抱着西凤酒,笑着说:“这样喝过瘾啊。”

父亲说:“那当然过瘾!哎,来来来,这酒还是我来拿!”

父亲抓过西凤酒,塞进皮包里,拍拍皮包:“好了,好了。”

这瓶西凤酒带回福州后,一直放在柜子里。不知为什么,父亲一直没有喝它。

有一次,家里没酒了,我打开柜门,取那瓶西凤酒,被父亲制止了,他说:“等你舅舅来福州一起喝。”

这瓶西凤酒一直放在柜子的角落里,等着舅舅来福州。三十年过去,父亲走了,舅舅一直没能来福州,这瓶西凤酒仍旧放在柜子的角落里。

有时打开柜门,见到这瓶西凤酒,母亲总说:“等你舅舅来福州喝。”

三年后,母亲也走了。我在整理房间时,把这瓶西凤酒带回杭州。

次年,我去上海开会,把西凤酒带上了。开完会,我专门去见舅舅。

我把西凤酒递给舅舅,说:“这瓶西凤酒,舅舅还记得吧,放在福州家里已经三十多年了,爸爸妈妈都说等你到福州去喝……现在,他们都走了,我把酒带来了……”

舅舅抱着西凤酒,看了半天,刹那间,他老泪滾滾……




冰凌幽默小说:《“孔家爸爸”》



“孔家爸爸”教子之严,在众邻之上。

孔家住板房走廊最东头,在与邻居之间,用板条横竖一钉,门前走廊一席地,便与房间连成一片,归为已有。外人虽不能随意进出,但透过缝隙,里面情景历历可见。

每到傍晚,从厂里下班回来,一开门锁,“孔家爸爸”便在走廊中的迎光处,移过小矮方桌,放下小凳,随之,捅开煤炉,边做着晚饭,边候着小儿孔大龙放学归来。

这天,他移好桌凳,直起身,恰跟我照面,他屈指,点点桌子,冲我一笑:“嘿嘿,你看看,老子为小子。”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得多于失嘛。”我附和说。

“就是就是啊。”他重重地点点头,极为称道:“以后啊,没本事啊?就是没饭吃。小小孩子啊,一点点事都不懂,大人话当放屁,你急死都没用。不打啊?不服……大龙!朝家跑!”他突然挺直脖子,向屋外猛喊一声。

大龙拖着步,一进家门,把书包一丢,噘起嘴,咕噜着说:“放学了,玩一玩嘛。”

“孔家爸爸”抽出一段竹皮条,捏在手里,抖了抖。

“好好好。”大龙“扑通”坐下,从书包里抽出课本,一翻,便摇头晃脑,咿咿啊啊地念起来了。

“孔家爸爸”丢下竹皮条,拍拍手,瞥了我一眼。

大龙念着,声音愈来见弱,渐渐地只哼哼了,一看,只见他呆张着流涎的嘴,睁着眼,愣神盯着屋外空场上,一群孩子正分成“中美”两国,各居一隅,互相追逐着。

“嗯,嗯?”“孔家爸爸”抓起竹皮条,朝儿子屁股,这么轻轻一抽。

“哎呀!哎呀,哎呀呀,啧啧,就看一看嘛。”

“看你是不打不服啊?”竹皮条,被高举到头顶。

“好好好,唉,看一看也不行……小白兔掉过头来,往森林里跑啊,跑啊……跑……啊……爸爸,这个字,嗯……怎么念啦?”

“孔家爸爸”凑近一看:“这个字,这个……这都不会念?”

“怎么念啦?”

“这个……明天问老师去。”

“讲一下不就行了!干吗还要等到明天啦?”

“不跟你讲,越讲越懒。”

“爸爸不懂得不说。”

“孔家爸爸”眼一睁,涨着脸,说:“爸爸不懂?爸爸会不懂……你也太够呛了吧?啊?坐好,坐直!你怎么跟你爸爸比?啊?你怎么不想想?你爸爸像你这个年纪在干什么?啊?饭都吃不上啊!你以为什么?家里五、六个弟妹,全这么点点小,你爸爸抱着,背着,哄着,想读书?想死命!每天天不亮……”

大龙翻了一眼:“啧,又来了又来了,天天讲天天讲,烦不烦啦?”

“什么?烦?跟你小子就要天天讲,让你知道你爸爸小时候的苦,你小子倒好,命好,把你投胎投到今天,吃不愁,穿不愁,家里事不要你干,你还不好好读啊?你想干什么?考不及格,你以为开玩笑?当临时工?有你当?上山!……不去?不去当小流氓去!穿喇叭裤,逛荡逛荡,小子,现在国家政策变啦!”说着,“孔家爸爸”泡了杯牛奶,往桌上一搁:“喝!营养都叫你喝了,你喝了也要争气啊?”

大龙一撇嘴:“喝喝喝,我还不爱喝呢。”

“不爱喝?由不得你,你小子病倒了,还想老子给你送医院啊?想?喝!喝完做功课,功课不做完想吃饭?哼,我简至服了你。”竹皮条,又被高举起,抽着桌沿,“噼噼”响。

大龙嘴巴一鼓,咕噜咕噜。

“说什么?”又问,

“谁说什么啊?没有没有。”大龙斜了一眼。

“哼,不服?对你小子就要高标准,严要求。做!”

“孔家爸爸”便是这样严以教子,天天如此。但实在不知何故,儿子竟不很争气,功课门门在及格上下,而且偏下居多。这叫他气恼,先怪儿子不争气,后怨老师不尽职,后之后,则深感自己言传有余,身教不足,也应担起一小部分责任。此后,他手把手地教子,履行起父亲与“教师”的双重职责来。

他坐在桌子的侧边,与儿子形成正角,然后,戴上一百度老光镜,点着课本,教道:“这题,一个牛栏,有三头牛,三头啊?这里,一共有,有三个牛栏,那么他问,问你总共合起来,统统包在里头有几头?……有几头?说啊?”

“有……”大龙歪着头想。

“这都不懂?你小子喝牛奶就厉害,一大杯,一口,下肚了,问你几头牛就傻啦?再听着,比方说,”“孔家爸爸”用指甲划着桌面说:“爸爸厂里,玻璃车间,有三个工人,这里,再一个车间是特灯车间,也是三个工人,这里呢,又是一个车间,是日光灯车间,也是三个工人,这样,玻璃,特灯,日光灯,总共有多少工人?多少工人?你说。”

大龙歪着头,转着眼珠,眉毛皱一皱,想。

“懂了没?这样这样了,还不懂?你也太笨啦!”“孔家爸爸”手往竹皮条方向摸。

大龙眼一斜,“嗖”地起身,上前一把按住爸爸的手:“爸爸手不要动嘛,我懂了,我懂了……”

“孔家爸爸”撤回手,问:“多少?”

“8……”

“嗯?”

“7?……”

“7?”

“那……6?是不是?……”

“6?你怎么……”

“那、那9……”

“孔家爸爸”摊掌一拍桌沿:“对了嘛,三个三,一加,九嘛,简单得要命,这样的题你都不会做?那你还会做什么?来,这题,二加二乘三。”

大龙在算术本上列出式子,

“哎哎,看书!看书啊,二加二乘三,你一加一乘不就完了?”

“先乘除后加减嘛。”

“别复杂化,顺序来。”

“人家老师讲的嘛。”

“别吓唬人,我懂。”

“反正错了我不管了。”

“什么?你说什么?做!”

大龙鼓着嘴腮,扳指算算,按爸爸所教,写上,二加二,四,四乘三,四三——十二。

第二天,作业发回,照例,“孔家爸爸”一页一页,细细地检查。猛地,他眼一竖,“叭”地将作业簿朝桌上一摔,屈着食指,敲点桌子。

“这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你说啊?怎么又错啦?你小子怎么还这么笨啊?啊?”

大龙小嘴一鼓,鼻子一酸:“爸爸自己教的嘛。”

“爸爸教你要错啊?”

“我说,我说,是这样,爸爸说,是那样,还不是?”

“噢,你小子平时不好好读书,还嘴硬?爸爸错,爸爸会错?你小子也太够那个了吧?啊?”

“还不是?还想懒?”

“什么?说什么?你还不服?”“孔家爸爸”一把抓起竹皮条。

大龙闭嘴了,但小嘴却鼓鼓的,充气似的,眼睛垂视着,斜视一眼,又斜视一眼,再闭一眼。

“叭”。一抽。

“啊呀!”

“叭”,又一抽,“叭叭叭”,连连抽之。

“啊呀呀!人家痛不痛啦?”

“痛?我问你服不服,服了没?服了没?”

“叭叭叭”,连连抽之。

“啊呀!服啦!服啦!”

“才知道服啊?”

……




冰凌幽默小说:《邓国光的职责》



27路公共汽车停了。下车。上车。

挤上来一位穿浅灰色套装的姑娘。她不抢座位坐,提着一只精致的皮包,亭亭玉立,一动不动,两眼平视着窗外。车上的乘客几乎都朝她望去。她很美。

售票员邓国光是个大个子。他手持票夹,大汗淋淋挤过来,说:“同志,请你买票。”

姑娘没动,斜了他一眼:“月票。”

“请你出示一下。”

姑娘又斜了他一眼,没理。

“麻烦你出示一下。”

姑娘一侧头:“我天天坐这班车,你没看到?”

邓国光用手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微笑地说:“对不起,我才调到这路车来没几天。”

“那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还是请你拿出来看一下。”

姑娘嫩白的脸上显出厌恶神情。她盯了他一眼,拉开皮包,从里面翻出一个长形黑皮钱夹,“啪哒”打开,掏出月票,冷冷地盯着他。

邓国光伸手拿过月票,仔细看了一眼,退还给她:“好,请你放好。”

姑娘“哼”了一声,一把抢过月票,往皮包里一丢,吐出两字:“讨厌!”

邓国光脸一沉,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请你别讨厌,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谁知道是你的工作职责,还是别有用心?”

“是工作职责。”

“哼,别臭美,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

“那是你的错觉,请你今后千万别这么想……来,老同志,请您买票。”邓国光继续售票去了。

车到终点站,乘客都下车了,邓国光把票夹往白帆布挎包里一塞,习惯地往空荡荡的车箱里扫了一眼,就要下车。突然,他发现车箱边上有一个长形黑皮钱夹。他捡起,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百多块钱,几十份侨汇券和一些其它票证,还有一张省人民医院的特邀记账单,上面姓名一栏填着“沈萍萍”,盖有市无线电厂医疗室印章。他猛然想起刚才跟他争吵的那位姑娘,她在掏月票时,好像就是这种长形黑皮钱夹。会不会是她丢的?

中午下班,邓国光骑车来到市无线电厂,找到了沈萍萍。

果然是她。

姑娘身穿白大褂,双手插在大褂口袋里,款款步来,一见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你啊?怎么,找到厂里来履行你的‘工作职责’啦?”

“是的。”

“我们厂可有保卫科。”

“这跟我要找你没关系。我想找你核实一下。”

“核实月票?哼,还有今天晚上请我在某某地点见面吧?”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开玩笑?跟你?你配吗?”

车间里涌出很多人,把他们团团围住,纷纷询问姑娘出了什么事。

姑娘喷着讥讽的目光,指着邓国光冷嘲热讽。

邓国光站着,冷静地望着她,一声不响,既没发火,也没解释。

姑娘说:“这么个大汉,完全丧失了自尊,一看到我,千方百计纠缠,竟然还追到厂里来了。你要怎么样?你说,你当着大家面,说吧!求爱吧!”

邓国光问:“你叫沈萍萍吗?”

姑娘头一昂:“叫沈萍萍,怎么样?”

邓国光从口袋里掏出长形黑皮铁夹,递给她:“这是你丢的钱包。”

姑娘震呆了,双手抖抖索索地接过钱夹。

邓国光说:“请检查一下。”

姑娘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地站着。

邓国光说:“那,再见!”说完,他转身拨开众人,走了。

邓国光走出厂门口,正要开自行车锁,姑娘满脸羞红地跑过来,站在他的面前,胸脯急促起伏着,欲语又止,又语又止。

“谢……谢……”姑娘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不用了,这是我的工作职责。好,再见!”邓国光说完,翻身上车,用力骑去了。

姑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